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臨崖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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臨崖(上)

大雪, 天寒。

寒淵似乎總是風雪交織,靈力在此地也變得紊亂不堪,視野被拉到了極黯淡的地步, 放眼望去,天地蒼茫,烏雲和積雪被飛雪連成一線。

整個視野中,唯有極遠極高的羽山, 如同一顆璀璨誘人的星子, 引著妖部大軍往那邊進發。

妖部的隊伍在距離羽山數裏外的一群冰山周邊駐紮聚集, 純白冰山下方好似匍匐了一只等待盡情吞噬的漆黑怪物,野心勃勃地眺望著遠處的羽山。

“喲, 居然還有蠢貨來查探情況。”

一個身披黑甲的妖將嗤笑一聲,擡起頭, 瞇眼看著上方。

那裏有一道黑影正揮著翅膀盤旋, 似是在觀察下方的情況。

他邊上有人先認了出來:“又是鳳翎洛那傻鳥手下的扁毛畜牲,這些家夥沒事就在寒淵亂飛,當初大人不在, 為了躲這些鳥人, 咱們可沒少受窩囊氣!”

“好得很, 今天老子倒要嘗嘗看這仙鳥的味道!”

說著,他已經吆喝著下屬取來一把長弓, 一手拉弦一手搭弓, 瞄準了上方的羽族。

箭在弦上將出之時, 一道高大的陰影卻從後方步來。

一只寬大而冰冷的手按在了弓弦上,輕而易舉將其制止。

妖將正要發作, 回頭認出來人後,瞬間消氣。

“大人?”

“讓他走。”

“為何放回去, 這不是讓他帶走咱們的機要嗎?”

應臨崖平淡地覦了一眼,“你以為仙族非要等著回羽山了當面傳遞消息嗎?”

妖將眼底的怒火瞬間消失,然而依然不滿:“但好歹也能射下來吃頓飽的!鳳翎洛手下的小仙實力都不錯,味道肯定比妖部那些不中用的廢物好。”

說著,他似是回憶地嘖了下舌,勾著粗礪的手剔了剔牙。

“大人為何要放走他們?”

“是啊,逐星大人當初說了,仙族之人最是狡詐多端,咱們得把他們殺得一個不留才好。”

應臨崖面無表情:“所以呢,你也想追隨逐星而去嗎?”

眾人噤聲,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才好。

逐星的實力折損太多,在妖將們看來,她被舍棄也是理所當然的事。

只是畢竟她在過去三千年間,私下為潛逃的妖部偷送了大量羽山的修行資源,倒是還有小半妖將同她交好。

然而在妖部即將打上羽山之前,妖將之中卻傳出一則流言。

“攻打羽山疑似有詐,戰神乃是應臨崖偽裝。”

流言的源頭,自然是逐星。

只是對於苦等了數千年,終於等來了摘取果實的妖部而言,甚至無需應臨崖證明什麽,它就已經被斷定為是謊言了。

“逐星這是當慣了妖部的頭領,如今戰神歸來,反倒心懷不軌蓄意汙蔑了。”

“戰神大人騙我們?他已經自斷了和羽山的所有牽連,連應家人都死得一個不剩了,騙我們還有什麽好處?”

“誰知道逐星還是不是我們妖部的人!她在羽山待的年歲可比在我們妖部多得多了!”

“說起來,當年我部落中有崽子生出來病怏怏的養不活,讓人去將那丫頭丟了的時候,逐星居然怒斥了我,說我不配為父!她真是失心瘋染上羽山那些仙族的毛病了,養不活的東西留著幹什麽,難道是要留著白耗了其他人的口糧和資源嗎?”

這是妖部的習俗。

寒淵貧瘠,妖部只有能征戰打殺的活人,和戰死的死人。

傷者,弱者,病者,年邁者,都沒有求活的資格,只會成為強者的口糧,有不忍心的,往往會各個小部落之間交換傷病者為食。

或許當年選擇為了妖部毅然拋去一切潛入羽山的逐星也沒料到。

在遙遠的將來的某日,她身上會被打上羽山的烙印,變成妖部眾人眼中的“異類”,並因此被排擠逐出了妖部,甚至沒有了隨行征戰的資格。

在妖部,沒有作戰資格等同於等死。

沒有人想成為下一個逐星。

“不敢!逐星被仙族蠱惑,已失了我妖部的骨氣,部下唾棄此人還來不及,怎願追隨她!”

應臨崖毫無動容,平淡問:“那麽,你是在質疑我?”

此話一出,他身上強大的威懾力幾乎凝作實質,那仙將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往下傾倒,而後重重的跪倒在地。

“不敢!”

在放逐之城中被引出來的戰神仙令,可不只是有一塊應星移的靈魂碎片如此簡單。

那還是一塊貨真價實的強大仙令,得之者,自然也擁有包括應星移在內的歷任戰神傳承。

在融合了那塊仙令之後,眼前的人已然是新的戰神了。

應臨崖收回方才的威壓,方才出言的妖將身體一松,驚覺自己的後背全是冷汗。

他後知後覺意識到,眼前的人不再是當初連逐星都能掌控的應家小子,而是深不可測的至強者。

“整軍集結,十日內,我們結束這場拖了幾千年的決戰。”

“是!”

羽山之中。

妖部大軍殺至的消息自然第一時間傳回了羽山。

沒人再異想天開提議舍了羽山退逃至修真界了。

修真界距離羽山極其遙遠,無法以傳送陣送離,唯獨留存了一些珍稀的傳送符篆,幾乎每個仙宮僅剩一張。倒是無人爭搶,幾乎全留給了年幼的後輩。

醫仙宮中,也還有一張傳送符篆。

“原是想著給我那不成器的小徒弟的。”醫仙忍不住嘆息,將那張符篆遞到了白清歡手邊,“可是他不願意走,還是求著要我將它交給你。”

白清歡沒有接:“醫仙該知道的,我不會接。”

“我知道,但是他也不願走。”他苦笑著搖頭:“他其實事事都乖巧順心,偏偏對你的事犟得讓我頭疼,不如你去勸說?”

“不用勸說。”

她將符篆拿起,擡眼打量了一番,起身掀開了擋在小窗前的一張竹簾。

“嘩啦——”

果真在簾後看到了正小心觀望的宋蘭臺。

他清瘦了許多,越發襯得那雙琉璃似的剔透眼睛大而可憐,蒼白的臉上因白清歡的對視而泛出些許血色。

宋蘭臺的嘴唇很輕地碰了碰,匆匆解釋:“我……我沒有別的意思,只是我在羽山之中還有些用,我能煉丹救人。”

他苦澀道:“我知道你不是沈溺傷懷往事之人,所以,我也在改,我這些日子,都不曾懈怠,我也想為你分憂。”

醫仙從旁幫著搭腔:“是啊,我們蘭臺這些日子雖然天天都在哭,但是也還記得一邊哭一邊煉丹呢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白清歡目光溫和地看著他,頷首道:“你是個很好的醫修,傳承了醫仙谷的大道。”

他的眼睛瞬間亮了一下,然而還未等到下一句,便被一道靈光擊中。

宋蘭臺昏沈倒地。

白清歡收了手,看向震驚無比的醫仙:“好了,送他走吧,你們醫仙谷最講究天賦,好不容易培養好的苗子,可別被妖獸吃了。”

“那你呢?據我所知白長老也不善作戰,你就不怕被妖獸吃了?”

她頭都不回,竟半點猶豫也無:“嗯,沒被妖獸吃過,閑得無聊想試試。”

符篆被塞回醫仙手中,後者怔了一下,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苦笑不已。

“難怪啊……”

難怪自家小徒弟撞了南墻也不願死心,直至此時,他才算窺見那人骨子裏透出的灑脫風采。

羽山眾仙,如今皆祭出法寶武器,做好了迎戰的準備。

鳳翎洛已換上了屬於羽仙宮獨有的鮮紅戰甲,將那群老朽處理幹凈後,他如今在羽山中竟然算得上是年長者了。

在他的調集下,羽山眾仙已排列成陣,正是當年最為人稱道的羽仙陣。

和最擅長攻勢的戰神應星移不同,昔日鳳翎洛的父母為守護仙庭的仙將之首,此陣,自然也以防禦見長。

他清朗的聲音如今添了幾分沙澀,同其餘仙將們交代著該如何排兵布陣。

次日,是這月以來難得的好天氣。

艷紅的殘陽在天邊緩緩墜落,自雪的盡頭奔襲而來的那道黑點逐漸連接成線,而後又漸漸變成雪崩一般的無數妖將妖獸。

分明是毫無章法的妖獸,可是他們集結在一起的時候,竟然好似一條蜿蜒洶湧的長蛇。

不,那不是蛇,分明是龍。

兩軍遙遙對壘而望,只待一聲令下,就要開始這場死戰。

鳳翎洛站在最前方,白清歡在他身側。

她認出了那道戰陣,低聲:“那是應家的應龍仙陣。”

“嗯。”鳳翎洛輕輕點頭,像是想起了什麽,眼底的光芒變得晦暗,“應家主攻,鳳家主守,它們曾是羽山最強大的盾與矛,當初應星移就是以此陣攻陷了仙庭。”

“所以事到如今,你也能告訴我了實情了嗎?”

鳳翎洛臉上有一閃而過的錯愕:“你……”

白清歡面無表情:“他可不會任由一道殘魂擺布,更不是甘作他人傀儡的人。”

她不曾說名字,但是鳳翎洛知曉話中的那個“他”究竟是指誰。

“你都猜到了?”

“所以和我們同時進入幻境的,是他。”

沈默了許久,最後,他很輕地點了點頭。

“是的。”鳳翎洛低聲:“是他吞噬了應星移的靈魂,而非應星移吞噬了他的,所以自始自終,他都是他。”

那一刻,白清歡恍惚間明白了一切。

她垂目遠眺。

最後一縷夕陽也沈了下去。

仿佛轟隆隆雷鳴聲的奔襲聲自數裏開外的廣袤雪原上傳來,連綿不絕。

烏壓壓的妖部大軍終於殺至羽山之下。

隔著千軍萬馬,她看到隊伍最末方,有道高挑的身影忽然不合時宜地擡起頭。

他對著她,很輕地笑了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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